父亲是方圆数里出了名的乡村老教师。每逢周末或一早一晚,但凡有娶媳妇、嫁闺女、办寿宴、相亲家、盖房起屋认干亲,都免不了要求助父亲为他们择日子,写请帖,写喜联。
父亲写的对联是很讲究的。他要根据对联主人的职业,平时为人处世的状况和心理追求打算来撰写对联的内容,很多时候还要根据社会形势的变迁,主人的喜好来下笔。
父亲几十年来坚持给乡邻们写春联,一直到现在,偶尔还会有人上门求字
写春联。这个时候,也是父亲最高兴最快乐的时刻。多年来,我家门楼外的楹联总是:
“笑脸迎客客满座蓬荜生辉,
盛情送福福临门吉祥安康。
横批:欢迎再来”
我们家四代从教,实乃书香人家。但凡来我家做客的大都是教友、同事或我和父亲的得意弟子们光顾。所以,父亲一般还好自撰春联戏谑自己:
“老朽无用,四代都是教书匠,
儿孙有福,十年寒窗仍教书。
横批:墨香养人”
或者
“纸墨为伴,青丝淡妆心有家,
桃李增华,鹤发浓染胸怀国。
横批:虽穷有福”
在我们的卧室门上,父亲总好将周恩来的自勉联临撰后勉励我们:
“与有肝胆人共事,
从无字句处读书。
横批:发奋读书”
前院四爷从解放初期开始就是互助组干部,一直干到六十年代,还是生产队队长。他虽然大字不识一箩筐,但为人仗义,处事公道,当了几十年干部,家里依然清贫如洗。一九六四年春节,他们家里的一口铁锅补了三个补丁还在用,当时集体有一口点豆腐的小铁锅,四奶偷偷拿回家了,四爷看见后,不仅还了回去,还把四奶痛打了一顿。当年父亲为他写了一幅春联是:
“一针一线是集体,不能算自己的,
两口一锅还回去,挨打算你活该。
横批:公正干部”
过去村东门口三叔是个杀猪卖肉的,这几年国家政策变化,不准随意私杀乱宰,销售肉类食品必须三证齐全。三叔心一横干脆到工商局注册,办了一个“双汇冷鲜肉”连锁超市,想不到生意一下子红火的不得了,一天到晚门庭若市,三叔高兴地合不拢嘴。前年春节,父亲给他写的两幅春联是:
“想脱贫全凭双手,
奔富路仅此一刀。
横批: 双赢双汇
过去单干一刀一刀宰,小钱若干,
今日双汇大把大把赚,兜鼓腰圆。
横批: 老三商店”
表弟在东环路口开了个老年理发店,每年春节前他总到家来求父亲给他写对联,说是来理发的中老年人都喜欢欣赏他店门口的对联,有深意,耐听不俗套。父亲给他写的对联也是一年一个新样。
前年是:
“钻研老年顶上文化,老发神青;
妙手青春首脑艺术,下刀入神。
横批: 刀刀年轻”
上年是:
“笑迎进店鹤发客,片刻逗留;
恭送谢门众鬓朋,半月再来。
横批:满面春风”
去年是:
“从头开始又一年,年年都是头;
入耳都是好消息,月月换新颜。
横批:金狗送福”
如今,乡间农村请人帮助写对联已成一种往事回忆,喜好自撰自写对联只是一种兴趣爱好而已。
今年的腊月初十是父亲九十四岁诞辰,父亲几十年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他几经琢磨,早裁纸研墨双手颤抖着拿出他撰写的自嘲联供儿孙们欣赏。继而,指挥儿孙们:“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们把这几幅写下来。”于是,几幅诙谐幽默的对联油然而生:
“闲雅耄耋惶存世,
逍遥鸠杖天保福。
横批:金龄未满
老骥伏枥千年志,
鹪鹩一枝怡然鸣。
横批:誓享百岁
人近百岁犹赤子孙生子孙幸逢盛世;
天赐四世携重孙阖家共享美好时光。
横批:承欢天伦”
多少年来,就是这深邃醇厚的墨香,将饱经沧桑的父亲带入到哪充满战乱、饥贫、和惶惑的岁月,也就是这对仗工整的楹联同时带给父亲的还有无限的幸福、快乐和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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