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月穷岁尽之日”。
它是一把光阴的匕首,切割着旧与新的年轮;它是一台岁月的“焊接机”,焊接着过去与未来的交界点;它更是一支大中华的号角,召唤着漂泊的游子,召唤着团聚,召唤着蓬勃的新春。
几千年来,“除夕”浸透了中华文化,承袭了诸多的中华民族习俗:祭祖、守岁、团圆饭、贴年红、挂灯笼等。我几乎在生下来的同时就感受到了这个日子的重要和快乐。
我生长在湖南,儿时生活艰苦,日子难熬,但大年三十却是我们翘首以盼的好日子!这一天,我们除了不会被爸妈打骂外,更重要的是有肉吃,有糖吃,有鞭炮放,还有新衣穿。我在长篇小说《湘水烟云》里也有过除夕和初一的描绘,那振奋小心灵的三十晚上,如镌刻在记忆中的画卷:平时因省电用的小灯泡换成大灯泡,昏暗的屋子亮如白昼。炭火也一反往常的萎靡,火盆里的火花蹦跶着发出扑啦啦的欢声。我们围坐在火盆边一边等待年夜饭,一边计划着晚上如何疯玩。
“除夕”的重头戏是年夜饭。当一家人聚齐了,祭祖的鞭炮噼里啪啦闹开了,祖母和母亲就会从堆满盆盆罐罐的厨房里,端出全年也未曾见到的许多菜来。第一盆必定是霸主八仙桌中央的“全家福”大杂烩,那白如奶汁的汤里面烩尽了平时想想都流口水的肉丸、肚条、肉皮、蛋卷、冬笋、木耳等。我们蜂拥而上,急不可待地趴在桌上你挑我捡。平日里最讲“规矩”“章法”的祖辈们也收敛起严苛,乐呵呵地看着我们。第二碗永远是我们的最爱——“大蒸钵”:肘子、整鸡放在一个硕大的蒸钵里,点缀几粒枸杞、红枣、桂圆。一层灿灿黄油飘浮于浓汤之上,洋洋洒洒的香雾沁入心肺。几天前的晚上它就被母亲放在煤灶上煨蒸,那香味馋晕了我们好多个夜晚。“鱼”是年夜饭必不可少的菜。不仅因其味道鲜美,更兼“年年有余”之寓意。不过年夜饭吃鱼很有讲究:不能在三十晚上全部吃完,要留着初一继续吃。特别不能将头和尾吃了,这叫“有吃有余”“有头有尾”。另外还有我特别喜欢的“八宝饭”。它以糯米为主,用大菜碗反扣蒸成蒙古包的模样。然后在洁白晶莹的饭粒上撒下几点红枣、莲子、桂圆、青豆、橘饼、红瓜、冬瓜糖、葡萄干。那妙不可言的色、香、味,诱得我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这一天我们小孩无需做一丁点儿家务,自然也逃脱了洗碗的累赘(有古风旧俗曰:年三十不能撞翻东西打破碗,不然来年不顺)。年三十孩子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吃、喝、玩、乐。年夜饭后我们一窝蜂涌到大门边那堆鞭炮的纸屑中捣鼓,期望折腾出一两个未燃放的鞭炮。有,便欢欣鼓舞;没有,也不影响我们的兴致。沿街到处都有鞭炮店,我们一边玩一边买,口袋里的压岁钱呼啦啦往地上跑空中飞。不玩到凌晨两三点绝不归。
后来日子好了,年夜饭由八道菜变成了十二道甚至更多。压岁钱由红纸包的几角几块,变成了几十几百的烫金硬纸包。鞭炮变成花炮以至成为今天为环保而不得不放弃的年事物品。我也变成了那个年前半月就在厨房里忙碌的妈。街面的灯火变得比银河密集,人流却稀疏寥寥。“春晚”渐变成新的年俗,人人都欢欢喜喜围坐在电视机前,看别人疯,自己乐。近年“春节出国游”蔚然成时尚,女儿为了表孝心拖我出了国门。
三十的大清早,窗外的太阳晃没了萦绕我多年的年味,我坐在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厅里,看着满满的西式点心一脸纠结,味蕾如同被蜡封。晚上,灯火烂醉的城市,跳跃着看不懂的符号,我像隔绝在时光的隧道之外,没有勃勃生动的欲望。我眺望着遥远的东方,追味着那片天空下的年味……启明星像群星的统帅,她璀璨的光环从东方渐渐晕开。我仿佛看到光环里一桌大中华的团圆饭溢出幸福的氤氲……
“岁阴穷暮纪,献节启新芳。冬尽今宵促,年开明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