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责任制的那些往事
作者:蒋厚其
秋收后,父亲代表家里开会分得八亩水田,十亩山林,十二块旱土并承包了一口鱼塘,还折价受了一头老黄牛。
父亲又回到了祖父生活的轨迹,这是祖父向往的生活,但不适合父亲。祖父牛高马大,近一米八的大高个,文能做牛皮间,武会扶犁撑耙;父亲虽也有一米七的个,但明显瘦得多,背也驼,所以不显高,更重要的是父亲是家里唯一男丁满崽,深得我祖母和姑姑的宠爱。幼时吃饭时,要大人用筷子沾点酒滴入他口中才肯张口,久而久之是一滴酒一口饭,到后来是一个小酒杯和一个小饭碗,餐餐享受地主少爷的独权。十岁时,小少爷由贪杯上升到了贪壶,趁人不备时,将床底下一壶酒一饮而尽,醉得半死,在晕厥一天后终于保住了一条小命。从此以后滴酒不沾,但落下了心肺疾病,以至胖嘟嘟的肉日渐消瘦。到后来是常进医院,二十岁时父亲就医时对医师讲,他已经有十年病史了,一直到去年湘雅的教授问,得病多久了,父亲自豪地回答六十多年了。
父亲虽是家里的药罐子,但却也是家里的顶梁柱,他武不如祖父,但文比祖父更胜一筹,虽病恹恹,但会划算,人称当地小诸葛,队上的大务小事都有人找他商量,他也愿为人出谋划策。虽然我和弟妹们也常出现在队上晒谷坪与小伙伴们做公民抓强盗的游戏,但有一半的校外时间会被父亲做了合理的安排。满妹帮贤惠能干的母亲做家务,四妹放牛和扯猪草,三弟杀草养鱼,二弟和我及父亲下田栽油菜,上山种红薯、砍柴,这是分田到户搞责任制后头半年,我家责任到人的落实情况。
吃不穷、用不穷,划算不清一世都穷,这是父亲炉边教子的常用词,身为长孙长子长兄的我,时年才十二岁,但必须要起着模范带头作用,领着身后无计划生育控制自然孕育的相差一岁一个的四个弟妹们,实施父亲的生产计划。
下田也好,上山也好,去也好,回也好,我们从来没有担过空担子,尤其是到知识青年下乡时,在对门山岭上开垦的土里种红薯,担半担粪上去脚都打跪;二弟推的土车子一人跟本推不上,起肩就往后退,只能系一根绳子在车脑壳前,背在背上,手脚并用二人一股作气推的推,拉的拉,才能到达目的地。
上千眼的红薯才三担猪粪草做底肥,我怀疑会没收成,父亲告诉了我第一个农谚——红薯不要粪,只要栽得正,我下意识地将每一棵苗子扶得笔正,结果,后来挖红薯时,把我肩膀都担肿。一般的户外山里劳动到太阳快落山时,父亲砍好的柴变成了我们的回篮礼物,真是上山容易,下山难,想要到山底只能走之字路才能下得去,二弟的土车子更是松不得手,只能放低门槛,并且还必须把绳子反过来用力,向上拉住慢慢松。
责任制后第二年我就长得门高树大,且有劲,这功劳归属于常食红薯饭。从春耕、春插到双抢、秋收,我从参予者升级到了主导者,而父亲降级为我的助手,那一头老黄牛成了我的老师。
双抢时节,白天母亲和妹妹们在前面杀禾,我带着弟弟们将打谷机踩得轰轰叫,出气困难的父亲在扮桶后面出谷都搞不赢。晚上,父亲在刚收割的田里放足水,套上牛,开好岭,我顶着月色,扶着犁把手,跟在牛屁股后面,在段中田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随着老黄牛学会了一门农活——犁田。次日耙田时先由父亲做示范,几个来回,父亲就上气不接下气,我接过铁耙,按照步骤一来二往基本搞定。
责任制后,群众积极性空前高涨,原先双抢是插完田过八一,一般要拖一个多月,如今是抓紧抢收抢插,不到半个月就洗脚上岸了,工时压短了一半,所以我这会用牛的人成了抢手货。在增加了收入的同时,也赚了一些累,甚至赚了一些痛。一次帮人开闸放水犁田,一脚跳下去,踩在一个烂玻璃农药瓶子上,大脚趾切开了一半,痛得我差点晕倒在塘里,被人背上岸后,脚上绑一点烂布巾后套一只袜子又下田了。
双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送公粮,父子几人在晒谷坪上将上好的谷子晒上三个大太阳,然后车干净,装上土车,跟着烟烟路路的送粮队伍往粮站赶。将近中午,走走停停终把土车推到了粮站门口,忍受着饥渴和燥热等着收粮,眼巴巴希望前面排队的长龙快点变短。时过正午,总算移到了收粮人的面前,他用一把中空的尖铁管子猛戳装在麻袋的稻谷几下,将管子里的谷倒在手掌里,选几粒用牙齿一咬,然后斜着嘴巴吐出两字——不行。无赖,我们只得就地用风车又车了一遍,晒了一阵,面圣一样再去求收粮的人,他鼻孔哼了一声,嘴里嗤一声又吐出两字——二等,就这样我们将二等粮抬进了一等仓库。
穷人靠养猪,富人靠读书,尤其是责任制后,在父亲的精心计划下,家里的余米剩粮逐渐增多,养猪成了我们家里的唯一经济支柱。但母亲潲桶都提烂,一头肥猪却只能换来几十块钱,送猪时父亲还要讲一些不太起作用的好话。一大早,请上几个人,将猪绑在土车上,父亲帮我提着书包,背着拉车的绳,我顺道推着车将猪送到食品站。猪到食品站后,要进行等级划分,分别是特等、甲等、及格和不及格,特等价格最高,不及格的叫等外猪,价最低。父亲一般会央求过称人提高一等,但大多都会得到以下严肃的回音,就这还是多给的,既然多给了,还讲什么,再讲反给你降一级了。称好重量后,过称人用大笔在猪的屁股上划上几道蓝色印,非专业人士不知道其含义,据说既代表等级,也标志是食品站的猪,即便跑了,群众也不敢私自扣留。
每次送猪我们都是天刚亮就到了,排在前面,等我们搞完后,父亲高兴地举着土车子,从后续而来绑着猪的土车空隙中,慢慢退出来。我看着父亲把四十五块五毛钱收好准备打转时,就一路小跑进了与食品站一墙之隔的教室......
新农村融媒信息网 谢娜利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