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宝剑的故事
作者: 寿符塘人
一九七零年的春天,爷爷走了,一个驰骋雪峰山多年的猎手走了,留下了一个打山包,一把鸟铳,还有一把寒光四射的宝剑。它们就静悄悄地依偎在爷爷住过的房间的墙上。
那是我刚有记忆的年龄。当雨天不出工的时候,父亲有时会把鸟铳和宝剑取下来,用布小心擦拭。每当这时候,我会看到父亲眼眶里挂满泪花,任鼻涕流着,有时还会伴随有哽咽声。我不解,但也不敢问父亲,父亲一再叮嘱我,爷爷的鸟铳和宝剑千万不要碰。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我知道,刀枪是神圣的,只可仰视的,是不能随便去握的。
所以,那时候,爷爷的这些遗物挂在墙上,自有一种神圣的感觉,我从来不敢去摸一下。每次我经过这个房间,好奇心总会让我去瞄一眼挂在墙上的爷爷的遗物,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看完又赶紧走开。当我大一点的时候,我偶尔会踮起脚尖,用手指轻轻的去碰一下鸟铳和剑尖,顿感寒气逼人,传透全身,吓的我马上就逃走。指尖上会留着一点油污,一闻,有点煤油味。爷爷留下的擦刀枪的油用完了,父亲就用照明用的煤油擦,以便鸟铳依然光洁,刀剑依然发出寒光。那时煤油非常金贵,后来父亲也舍不得用,所以,再往后,鸟铳和刀剑就慢慢生锈,我再摸的时候,手上就会留下褐色的锈斑。
当我再大一些的时候,敬畏之心虽有,但已不再感到害怕,鼓鼓囊囊的打山包总是吊着我的好奇心,里面到底有啥?父亲只说不要碰刀枪,没说不能碰打山包呀。一天,我趁大人出工去了,我搬着板凳,把打山包取下来,看里面到底有啥东西。
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我抖落灰尘,小心翼翼的翻看打山包。打山包是用厚实的帆布缝制的,非常结实。外面有几个小口袋,包里面也分了好几个口袋,我一一查看,一个袋子里还有火药,一个袋子里有铁丸,还有一个袋子里有那种像我们小时候玩的纸炮【用砖头砸,就会发出一声巨响,并冒出硝烟,这是爷爷用作鸟铳击发的点火】。里面还有一个工具包,里面装有小铁钎,小剪刀,小锤等打猎的专用工具。让我特别惊喜的是我翻出了一个牛角,这个牛角大概是爷爷当年召集同伴的号角,抑或是给猎枪灌铁丸用的。我如获至宝,用手抹了抹,就放到嘴上吹,结果并没有发出号角声,却吹的满脸灰尘,还伴有一些黑色的火药,真的是灰头土脸了。怕被大人发现,我赶紧收起打山包又重新挂好,然后跑到池塘边,使劲把脸清洗了。
打山包的好奇心是驱散了,可那把猎枪和宝剑,却天天吊着我的胃口,但父亲威严的教导,促使我不敢越雷池半步。电影《闪闪的红心》中潘冬子背枪的形象,终于给了我足够的勇气。隔几天,又趁着大人不在家的时候,我把打山包,鸟铳和宝剑一一取下,依次披挂在身上。打山包斜挎在肩上,宝剑插在腰带上,鸟铳太长,我太矮,挎在背上时枪托着地,我只好用手托着,在那种老式的衣柜镜子前学着潘冬子的模样晃来晃去,好不威风。
我端着鸟铳,不敢装填火药,装模作样地扣动扳机,扳机已经锈蚀了,扣不动。把玩了一会,也过了瘾,我就把打山包、鸟铳和宝剑一一挂好,不露一点被摆弄过的痕迹。
好在之前有父亲的教导,如果没有对枪炮的敬畏之心,一个孩子握着它,将有多么的危险。
后来,这把鸟铳被一个村民借走了,据说修好了,能打猎。过了好些年,我们上门去取时,他说早就交给政府了。至此,这把鸟铳就没了踪影。
打山包,也因为年代久了,可能后来就扔掉了。
只有那把锈迹斑斑的宝剑,依然孤独地挂在墙上,就那么顾影自怜吧。
到了特殊年代的最后几年,武斗的风气也吹进了乡村,但好在大人没有参与,只是我们中小学生的游戏。白天,大家照样上学,和和气气,到了晚上,两派各集结人马。一派是明哥为头,以他们村里的枫树台为据点,兵力只有他们村十几个小孩。枫树台上有一棵上千年的大枫树,五六个小孩子都合抱不起来。另一派以辉哥为头,网罗了几个自然村落的孩子,兵力是明哥的四五倍。
深秋的夜晚,有些凉意,辉哥集结了我们四五十个孩子,轮番进攻枫树台。枫树台是一个小土山,前面有一条水渠如同护城河一般,进出口只有唯一的一座小桥,如同城堡的吊桥,真的是易守难攻。双方的武器是苦楝子(苦楝树上结的籽,小红枣大小)及棕榈子(棕榈树上结的籽),打在肉上还是蛮疼的。大家也没有提前约定,反正都没有使用石块或土块什么的,尽管战斗异常激烈,倒没有什么人受伤。
当晚,没有攻占枫树台,我们的队伍铩羽而归。
第二天,辉哥重新进行了兵力部署,并且带来了家里珍藏的一把七星剑,威风凛凛地用双手按住宝剑,像极了电影里日本鬼子的形象。副手后背上也插着一把大革命时使用过的大马刀,紧挨着辉哥站着,指挥我们往前冲。终归,他们只是指挥官,没有去冲锋陷阵。我们冒着雨点般飞舞的苦楝子和棕树子,还是没能攻下枫树台。
第三天放学后,我站在屋中,想着辉哥手握宝剑的威武形象,我何不也带上宝剑?看着墙上的宝剑,我想把它取下来,挥舞着宝剑去参加当晚的战斗得多威风。此时我内心的斗争无比激烈,一个声音在喊我,我不就是潘冬子的年龄嘛,他都能刀劈胡汉山,我怕什么?还有一个声音却又在阻止我,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如同一道蓝光,或许是祖宗的威严吧,阻止我上前。我终归没有取下它,最后悻悻地赤手空拳去参加当晚的战斗。
带宝剑和马刀参战的消息传到了公社,公社干部进入了学校。游戏结束了。
我家的这把宝剑,在1979年搬家的时候不知所终。
早几天看到新闻,家乡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上学带着短刀,将另一个孩子刺死了。两个家庭的人,从此将痛苦一生。这样的悲剧,并不是个案。
男生,天生尊尚刀枪,身上有刀,他们会认为是英武之气,是男子汉象征。所以,很多男孩很小开始就有很多刀枪玩具,从小的理想就是长大后当兵当警察,可能是因为警察和士兵有枪的缘故吧。在他们还没有把控能力的年龄,如果遇到争执,身上的刀将会把他们带往万劫不复的深渊。我又想起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身边发生的一件事,我看到一帮中学生玩牌,出现争执,有个小伙伴突然从腰间拨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啪的一声插入桌中,我想当和事佬调解,一个长者出来说不行,必须告诉带刀的孩子家长。刀枪是神圣之物,岂可随便使用?将来若失手,悔之晚矣!
青少年玩刀枪,对刀枪已无敬畏之心,这是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社会,学校和家庭,应肩负起各自的责任,引导孩子,明确英雄观和是非观,严厉禁止玩刀,带刀,将这类悲剧扼杀在摇篮中。
在我们的传统文化里,刀枪是神圣的,是不能随便碰的。十年磨剑悟真谛,长存敬畏修德行。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刀枪不再是神圣之物,让子弹飞,多么浪漫的画面;刀在手上玩的飞转,是多么的潇洒动作。可是,没人说,刀枪是凶器,使出去是要流血的。头顶三尺有神明,对刀枪的敬畏,是从小就要培养的。我知道,在很多国家,给幼儿玩刀枪玩具是明令禁止的,不管是木头的,还是塑料的,都不能玩,可我们周围,刀枪玩具随处可见,却无人教导孩子对刀枪应有的敬畏之心。可能有人会说,不玩刀枪玩具,孩子会失去英武之气,将来没人保家卫国。可近代历史上,受传统文化影响的几代中国人,在近代中国参与的每场战争中,不都是前赴后继冲杀在前面吗?他们怕过死吗?正是因为对刀枪的敬畏,他们才会更加珍惜手中的刀枪不是玩物,而是追求独立自由与保家卫国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