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缝纫机”的日子
罗丽娟
“缝纫机乐队”是一部电影,百度评分8.1,但看完并没有让我记住什么,却让我陷入往事的回忆中,想起家有“缝纫机”的日子。
70年代中期,父母托亲戚关系从县城凭票买来一台“华南牌缝纫机”,左邻右舍都围着观看,毕竟,是父母积攒了半辈子才拥有的一件“奢侈品”。
那黑色锃亮的金属机头,藏在镜子一样能照见人影的,栗色花纹木板下面的“肚子”里,母亲说,这叫“卧头机”,它比平板机贵几十块钱呢。当抠开一个按扭,再向上以90度方向搬出机头,再卡好锁子和线,固定好皮带轮,踩着脚踏板,然后把布料“喂”进去,就可以嗒-嗒-嗒——有节律地缝纫了。
有了缝纫机,我们穿衣就不愁了。为省钱,一件衣服经过巧妙的修修补补,姊妹四人当新的一样“流水”穿,直到无法再利用为止。
那年代,村里孩子大多穿自己家纺织的粗布衣,不结实、不耐磨。
上五年级时,我裤子屁股后面磨破了,母亲就找来一块类似颜色的布膺在里面,然后用缝纫机,一圈一圈匝出宽窄均匀、针角细密、平平展展的两个圆,远看像一个胖胖的、平躺着的“8”字。
在苍白的生活里,大家突然发现“彩色亮点”。班里女同学摸摸看看,觉得补丁“造型”相当“艺术”。每到课间,总有“裤粉”们悄悄跟在我后面欣赏。于是,裤子还没磨破,她们就急着去找我母亲,也让弄出相同的“8”字。甚至,有的刚穿到身上的新裤子,也要“超前时尚”,找一块相同的布贴上,也逼家长“比葫芦画瓢”弄出一个“8”字来。
一段时间,“8”字补丁裤,竟成了我在校园引领起来的“时尚潮流”。
每逢过年,我家就热闹起来。村里人拿着布料到我家,给孩子们做件新衣服,母亲忙完地里的庄稼活回来,就在缝纫机前手脚不停地忙碌着。
“都是左邻右舍,要啥钱哩?”每当有人递过来“块儿八角”辛苦费时,母亲总是笑着拒绝,从来不收任何报酬和费用。
乡亲们心里过意不去,都把剩下的布头儿、碎布片留下,说啥不肯带走。母亲物尽其材,把碎布折叠成小三角,围着一个圆心,一层一层拼砌出“向日葵”一样有立体感的花书包。
“别争,别争,你们一人一个!”我们姊妹四人年龄相差一两岁,都在上学,争抢着花书包。母亲连夜加班,很快做出来四个。我们背上花书包,就背着“喜悦、自豪、动力、希望”等所有积极向上的正能量上学去。“三好学生”奖状,每年都贴满了堂屋的东山墙。
“人家有个花书包!”成为村里孩子们在家长夸我们学习成绩好时,叛逆搪塞的正当理由。花书包,着实让我们在村里又“秀”出一道独有的时髦的风景。
久而久之,碎布积攒了一大纸箱,母亲就按照一定的构图和比例,把大块小块,寸布不剩地拼接起来。到冬天时,竟然拼出一块鲜艳的、“厚重”的大花被面来。
那天晚上,母亲撒网般“呼啦”一声,摊开刚刚“竣工”的多彩被面,在煤油灯下,一家人赏不够这“百家集成”“私家定制”的宝物。
“你看!这里像个熊猫正在啃竹叶!” 父亲说。
“哎!你瞅这儿,像两个鸳鸯在戏水呢!”母亲说。
妹妹指着一处,歪着小脑袋说:“这里一圈圈儿像花心,又像池塘里的漩涡……”大家调动全部形象思维神经,充分模拟想象,边看边笑边说!
后来,配上棉絮和被里,做成一床新被子。每逢客人来了,妈妈都要拿出来“炫耀”一番她的“杰作”。甚至,拉着客人住下,盖一盖新被子。客人总是一边享用一边不停地“啧啧”惊叹。每每在院子里晾晒,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
就这样,一台“华南牌缝纫机”伴随着母亲忙碌的身影,终日嗒嗒嗒、嗒嗒嗒——响彻村庄。
机声如歌,把生活唱醒,把日子唱活,把苦难唱成欢乐的歌……
井
罗丽娟
家乡的那口老井,是以一种扎根了40年的记忆,冲击着脑电波的形式,在一个夏日的午后,乍然闯入我眼帘的!
在宽阔的水泥路与高矗的楼房间,她像被抽干了能量、流尽了泪水的空洞眼睛,在被杂物遮挡的一隅,默默注视着它曾经养育的村庄及村庄的发展变迁。我与她对视一眼,便有滔滔的往事涌上心头……
那个年代,经受长期饥饿的村民,对井水这能“入口”的东西,看得十分贵重。爷爷去世早,奶奶要照顾她常年卧病的婆婆,家里吃水要靠十来多岁的父亲从百十米的井上去挑水回来。
井水离井口5米多深,由老青砖层层垒砌的内壁上,长满了绒球一样,一坨坨绿油油、水汪汪的苔藓。井水清澈甘冽,可鉴人影。
挑水,父亲不怕,就怕打水。因为打水是个技术活。多少人弄不好桶掉井里被艰难捞出,那是常事。粗粗长长的井绳一端,有个像“回形针”一样的大铁钩,先挂上木桶下井,再手持井绳在井口左右摆动,猛然向下松手,只听“扑通”一声,拉绳上扬,木桶在井里翻个“大跟斗”,一桶水就满了。然后左手一把,右手一把,双手交替着将一桶水拉上来。
幼小的父亲哪来这等“功夫”啊,他只能求人帮忙打水。挑起如油一样贵重的水,又怕荡漾出来,父亲就想办法,从树上捋下些树叶飘浮在两只木桶里。他一摇一晃地走一段路,就放下扁担歇歇,揉揉压红的肩,再咬牙用力挑起。奶奶把来之不易的水,小心翼翼地倒进厨房的水缸里,再用芦苇杆编的排子盖上,一缸水够一家人吃一星期。
记不清那时,有多少热心的乡邻们一次次的帮助啊!父亲提起这事,总是长叹一声,神情充满无尽感激。
我小时候,老井就有了辘辘。
大石头铺成的井台,为便于排水,井台由井口向边缘呈放射状倾斜。那半人多高的褐色木架,锃亮的铁把,一圈圈整齐缠绕的井绳,使老井显得高级了,这“升级版”的水井,可以说是村庄的一个“标志性建筑”。
辘辘井,真让人省了不少力气,也增添了人们用水的热度和频度。
夏天,缸里的水没人喝,一定要喝口现打出来的、新鲜的“井拔凉水”。
村头张奶奶,看着庄稼地里顶着火辣辣太阳劳作的人,干脆打一桶“井拔凉水”,水上搁着个“葫芦瓢”放在路口。人们收工回来路过,掂起瓢,舀满水,“咕咚咕咚”一气喝下,用粗糙的手背抿了抿嘴,感觉浑身清凉舒爽。一阵寒暄,乡亲乡情就延绵在心底!
水井旁是热闹的。我和小伙伴偷来母亲“纳鞋底”用的线绳接起来,系上绿色的玻璃酒瓶子,吊进井里打水。然后打开小纸包,在水里加上几粒“糖精”,兑上几勺“醋”,那酸酸甜甜味道好极了!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饮品。
但这给村人生命以滋养,生活以欢乐的老井,有时候却让人敬畏恐惧、讳莫如深。至今我也不明白为什么!
譬如,人与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就会说“难道我上辈子抱你娃子扔井里了?”或者,对哭闹的孩子说“再哭,就把你扔井里淹死你”
不管你怎么说、怎么想,老井一直公正地、淡定地站在那里……
80年代初,我家在院子里打了井。那是村里第一口“压水井”。
轻轻按压杠杆一端,水便汩汩流淌。用水更方便了。
但压水井,如果两小时不用,就需要“引水”。把一小盆水倒进井筒,按几下杠杆,“扑哧扑哧”排净空气,水就引上来。所以来压水的人,走时都会自觉在井台上那个盆里留满“引水”。
冬天,井会冻堵,父亲就早早起来,烧上热水,解冻引水,好让大家不耽误时间就能压出水来。
这时的井水,不再仅限于做饭和饮用了。因为水的便利,村人也把生活的“将就”变为“讲究”。好一点的衣服,如“的确良”一类,就不在水坑里、池塘里洗,要用压水井里的水洗得干净。
天热时,我家大院子热闹得像一台戏,男女老少,压水的,闲聊的,洗头的,洗衣的纷至沓来。有用搓板搓洗的,有在石台上刷洗的,有双脚在盆里踩洗的,有拧被单拧得两人笑岔气儿的,形态各异,七嘴八舌,热闹非凡。
远离江河湖海的村庄,人们对甘甜清冽的地下水,充满敬重和感激,幻想着井水底下定是有一个“水龙王”。
每逢正月十五灯盏节,母亲就用白面与豆面掺合一起蒸灯盏,捏出一个盘居的的“龙王”,在凹窝处加上香油和纸捻儿,点上灯盏。然后恭敬地放到压水井台上。只见母亲双手合十,嘴唇抖动着,大概是祈祷龙王让水井源源不断,福贵长流吧。
这样没几年,农村家家户户的压水井多了起来。村头那口辘辘井,渐渐被冷落在一旁,彻底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后来,和我同龄的孩子们也长大成人,外出上学,工作,结婚,成家。回家的次数也少了。谁能想到,短短二十年不到,风光一时的“压水井”也慢慢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2000年以后,三农政策让农村改革致富大发展。在政府帮助支持下,大搞新农村建设,修水泥路,接光纤宽带,还建了自来水厂,家家接上自来水。好日子像自来水一样富贵不断,源源流长!
现在农村的孩子们,也难见到辘辘井、压水井了。
家乡的老井、辘辘井、压水井,就这样随着时代的更迭变迁渐行渐远,隐退消失。它书写着农耕的艰辛与文明,记录着乡情的绵长与厚重,是村民繁衍生息的保证,也是村庄兴旺发达的见证!
老井、辘辘井、压水井、自来水、纯净水,饮水不断更新换代,时代发展日新月异。纵然岁月千般光华,也抹不掉一个游子对老井、对故乡的万般不舍和缕缕情思……
家乡的老井啊,你依然静静地存在。与你邂逅,让我猝不及防。
漂泊多年的我,怯怯地走近你,蹲下身,摸一摸你苍凉的面容、干枯的身躯,虽孤独地隐于一隅,但我依然能感受到你丰沛充裕的曾经……
每每回家,看一眼,便有了归属!
创作地点:河南省南阳市